第15集 凶井

第15集 凶井

太陽火毒的照着大地,這是正午時候,清溪鄉裏靜得就像個地獄。

惡毒的陽光,射在人的身體上,似乎要將人的血液都要蒸乾,已經三個多月了,自從入春後,到如今連半點雨水也沒下過。

整條清溪鄉,陷於大旱中,春耕時插下的秧,早就枯死了,田裏的泥土龜裂,一條一條彎彎曲曲的裂痕,像可怖的毒蜘蛛爪子,伸展到每個角落去。

鄉人都不用下田了,沒有雨水,今秋的禾注定要失收的,在這麼熱毒的正午,誰還有心情在那可惡的太陽下幹活?

風雖然吹得很勁,但風是熱的,吹在人的身上,火燙燙的,就活像有人在炭爐旁拉着風箱一樣。

每個下午,鄉人都躱在房子裏,作個午睡,或者做別的活兒,反正這麼猛的太陽,誰也不願往外邊跑。

到了黃昏,太陽被遠處的山遮住了,大家才開始活動。今日,日頭剛下山,陳家的火旺,就挑着兩個木桶出來,只見他抬頭看看還未黑的晴空一下,口中喃喃的咒着:「他奶奶的,這麼熱的天氣,再不下雨,今年我們可要吃穀種了!」

「喂!火旺,你又在駡誰?」鄰家的盛大春走出來,肩上的扁擔,也是吊着兩個木桶,當他看到火旺,就打招呼說。

「大春,是妳呀!你也去挑水?」

「是呀!這見鬼的天氣,要它下雨卻老是見日頭,害得禾又失收,咱們天天要喝那些黄泥水,不去挑水,明早還用做飯?」大春答。

「我也說是嘛!這見鬼的天氣,可把咱們害苦了!」火旺忿忿說。

拍拍火旺的肩膊,大春道:「走吧,遲了回來,天黑下來,路可不好走!」

火旺還在低聲咒駡,卻也和大春一塊兒走。

原來,清溪鄉近着資江下游,從鄉裏拐山路走,大約有個半鐘頭左右,有條小小的河,在這天旱時,全鄉沒有水喝,鄉人只得走遠路,到這條小河去取水喝。

也難怪大春跟火旺咒駡的,天不下雨,要他們來回走三小時的路去找水喝,已經夠使人疲倦了,最要命的,那條小河的水,像黃泥一樣,壓根兒喝不得,連洗衣服也不成,可是,老天三個月不下雨,山上的溪水、泉水早就乾了,鄉人不想渴死,沒法子也只得挑這河水來飲用。

也怪不得他們氣悶,費那麼大的勁去挑水,挑了回家,還要隔濾許多次,才勉强可用,但喝進嘴裏,那些水仍有很濃的黃泥味。

當大春和火旺走上山徑,就碰到鄉頭的老菊,老菊本來叫菊雨生,不過,大家習慣了叫他老菊,不消說,老菊也是去挑水的,三個男人碰到了,自自然然的就走在一塊。

「唉!這個天眞要命,熱得人唇乾舌燥,偏是沒有雨水,這樣的日子,也不曉得怎麼熬得下去?」老菊一碰到鄉人,馬上又發起牢騷來。

「這麼熱的天氣,躱在屋子裏,還是全身冒汗,唉!我差不多整個月都沒有洗過澡,這樣下去,我都快要被熬得變猴兒!」火旺也道。

「好啦!你們別嚕囌了,這種天氣,誰不怨恨,可是有甚麼法子,你們就算再駡上千百遍,還能駡得它下雨嗎?還是快點走吧,天黑了路不好走,萬一摔一跤,連挑回去的水也倒了,那才更倒霉呢!」大春打住了眾人的話,連聲催促他們趕路。

※※※

太陽雖然早就下山,但是,屋子裏的熱氣還沒有消。鄉人吃過晚飯,大都走出屋子乘涼。其實,這種可怕的天氣,風吹過來都是熱的,與其乘涼,倒不如說是透透氣!

盛家的老頭和兒子大春,最先走到打穀場來,火旺和老婆也出來了,李家的當家子晋和閨女阿秀,也呆不住屋子的火辣,先後走出夾。

大家聊着聊着,很自然的,就聊到這種旱天氣來,大家都唉聲嘆氣,又有人來了。

「鄧老爹,你也出來了!」大春眼尖,天雖然已黑,卻認得出來的正是鄉長鄧金發。

火旺馬上移了身子,騰下個石墩,讓給已六十多的鄧老爹坐。

鄧老爹手裏不停搖着扇,口中喃喃道:「唉!我在這條鄉六十幾年,可從未遇過這麼毒熱的天氣,今年鄉裏是走了噩運!再旱下去,可不知怎辦?」

「是呀!眞要命,天天喝吃那些黃泥水,昨晚我家的丫頭阿梅,一吃完飯就嚷肚子痛,大槪是吃了那河水鬧出來的毛病!」牢騷最多的李子晋,悻悻的說。

「提起那邊的河水,俺就生氣,路又遠,水又濁,再這樣下去,大家就算不渴死,也被那河水弄得躺下來!」火旺也插嘴道。

「唉!有甚麼法子,不喝那黃泥水,還能喝甚麼?」火旺的老婆也說。

「有!你們別忘了,鄉頭那口井,井裏就算是再旱的天,也一樣有水!」大春忽然說。

可是,每個人聽了大春的話,一點也沒有半點興奮的樣子,相反的,每個人的臉色,都轉為鐵靑。

「哎呀!大春,你怎會想到那口凶井,你都忘了嗎?那井早就封了!」火旺的老婆首先叫起來。

「是呀,那口凶井,前前後後害了十多條人命,你怎會想起它來的?」盛老頭也責怪兒子談話不動大腦。

一直沒做聲的阿秀,提起那口井,就怕的囁嚅地說:「大春哥,別提那口井,一提起就叫人家

心裏發毛!」

大春年少氣盛,見自己的提議,這麼多人反對,有點忿忿不平的說:「哼!我只不過是提個意見,眼看都快渴死了,何必這麼怕那口井!」

「話可不是這樣說,大春,這口井害了十多條人命,大家同意才封了的,現在還有點河水可以用,怎會想到用那凶井的水!」火旺的老婆說。

「對,大春,你年紀輕,沒見過世面,凶井的事,實在不用考慮!」鄧老爹倚老賣老,教訓大春,也算是把眾人責怪大春的話,作個結束。

※※※

清溪鄉裏的人,提起鄉裏的凶井,大家都會立刻畏懼起來。

大春的話雖然說得不錯,那口井一年四季,就算最旱的時候,井裏的水也十分清澈,可是,這口井的確是邪門,從五年前開了這口井,先後有十幾個到井口打水的人,竟莫明其妙的死去。

最初,一兩個人因為到井口去打水,忽然死掉,大家還以為他們是中了暑。可是,一連死掉七八個人的時候,大家就不能不談井變色了,因為人都是在打水時,莫明其妙的暈倒,連大夫也診斷不了是甚麼病,不到一天,暈倒的人就雙腳挺直死掉。

迷信的鄉民,又怎能不驚?也因為這樣,大家才決定把那口井封了。

自從封了井之後,鄉裏回復以前一樣,平平安安,雖然今年大旱,但鄉人寧願喝黃泥水,也不敢動那口井,也有他們的道理。

故此,大春的話,說了等於白說,戒於過去可怕的事,誰敢冒這樣的生命危險,去掀開那口凶井而取水用?

※※※

半個月過去了。

清溪鄉仍然半滴雨水也沒有,唯一能支持鄉人活下去的,還是那條充滿黃泥的小河。

不過,鬧肚子痛的人也越來越多,甚至有個老頭,因為拉肚子而死去,鄉裏的人,對那小河的黃泥水才起了戒心。

這夜,鄉民又聚在曬穀場聊天。

眼看那麼多人病倒,大春不禁舊話重提。

「依我之見,再喝那種黃泥水,一定會鬧出更多人命,老天又不肯下雨,咱們反正都熬不住,不如再把那井開了,好歹也讓大家喝幾天清涼的井水。

「誰敢去打那口井的水?」鄧老爹問。

「對!大春,你這不是坑人,明明知道那口井有個精怪在裏面,誰肯去打水?」火旺道。

「我去,你們都怕,就讓我來,反正再下去也是死路,我來冒這個險。」大春畢竟是最年輕的,眾人這樣用話壓他,他沉不住氣,就拍拍胸口的答應當領頭。

可是,盛老爹對兒子的逞英雄,可一點也不欣賞,他臉青唇白的向兒子喝道:「大春,你少開口,這裏個個都比你年紀大,這種事還容得你要出頭?」

李子晋是個老狡滑,聽完盛老爹的話,馬上接口:「盛老頭,你明人說明話,可不用拐着圈子來壓大家,這個建議是你兒子提出來的,咱們年紀雖然比他大,但誰先開口誰就該出頭去做,大伙說對不對?」

眾人對那口井,本來就怕得要死,李子晋這麼一說,把大家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,那有不點頭的道理。

盛老頭去年為了挖塘泥的事,和李子晋吵過架,一直就有點心病,如今李子晋這樣把自己的心事挑明,盛老爹心裏恨得癢癢的,偏又沒有辦法去反駁他,只有抽着煙,兩眼狠狠的把老李瞪住。

大春平日就有點憨直,他一點也不明白父親的心事,對李子晋的話,卻壓不下氣,大聲的說道:「是的,與其喝了黃泥水瀉了性命,不如把井口開了試試,話是我先說的,我可不會推卸責任,就讓我先去打水!」

大春的自告奮勇,簡直就把盛老爹氣得雙眼發白,他連聲的向兒子喝道:「大春,小孩子逞甚麼强,我不要你亂作主意!」

儘管大家都對那口凶井怕到極點,但喝了四個月的黃泥水,誰不害怕?誰還不渴望,能喝兩口清涼的井水?何況,難得大春這憨直的小伙子肯出頭,大家那能讓盛老爹阻止大春,於是,眾人又用說話來擠大春出頭。

「大春,還是你明事理,大丈夫言出必行,說得出,應該做得到,明兒一早,大伙陪你到井口去。」老菊首先叫起來。

「對!老菊陪你,我也陪你去!」李子晋本就存心和盛老爹過不去,菊雨生肯出頭,自己也拍拍胸膛,其實,他早就打定了主意,陪大春到井口去,然後遠遠的站開,要是又有甚麼不幸事發生,也不會連累自己。

於是,其他的鄉民,也異口同聲的說陪伴大春。

一時之間,大春感到好興奮,彷彿自己已成了鄉裏的英雄,只有盛老爹一個人,擔心得乾瞪眼睛。

天剛剛亮,李子晋就來叩盛家的門。

「大春,怎麼了,昨晚說好的事,現在反悔要當烏龜嗎?」李子晋往院子裏嚷。

「姓李的,你這算幹甚麼?大春沒空,你回家多睡吧,不用你費神。」盛老爹出現門口,氣得臉色發白的駡着這位老鄉!

「誰說我還未起來?」大春的人影,從父親背後竄出來。

「好,還是你比你爹有種,該走了吧,大伙已經在井口等你!」李子晋見大春出來,笑瞇瞇的說。

「大春,你……」盛老爹見兒子不聽自己的話,一定要去逞這種英雄,氣得連話也駡不出來。

大春不理他的老子,挽起水桶,就跟李子晋一塊走了,盛老爹又氣又急,卻不能不關心兒子的安危,反手關了大門,也隨着兒子的後面去了。

果然,來到那口井的時候,全鄉的人,幾乎已把那口井圍住,當然大家心裏對這口井有說不出的害怕,雖然圍着那凶井,但距離可是很遠。

其實,那口井在外表看來,一點也不覺得有甚麼邪門,它跟別的村子的水井,一點兒分別也沒有,要是勉强說有分別,就只是那口水井,井口用木板蓋住,板上還交叉的貼上兩條黃黃的封條。

鄉長鄧老爹的良心比較好,也同情盛老爹那氣急敗壞的樣子,所以,他就開口對大春說道:「大春,你可得想清楚,這口井已害了十多條人命,大伙都沒有强迫你來取水,萬一又有意外發生,你也怨不得大家!」

「對!大春,你聽聽鄧老爹的話,人家是不安好心,想你死去,你何必這麼儍,逞這種英雄!」

可憐的盛老頭,總算找到個肯幫自己說話的人,也連忙插嘴對兒子作出最後的勸告。

大春回過頭,拍拍父親的肩膊,道:「爹!你別瞎猜疑,大伙怎會想要我死?而且,那種黃泥水,我實在再也喝不下去,我自己會小心的,你好歹也讓我試試!」

「大春,快點呀,大伙全靠你了!」李子晋唯恐大春被盛老頭勸服,馬上就說。

「好!我來了!」

大春再也不理會父親的勸告,就走到那口凶井的前面。頓時,圍攏的人,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幾步,更遠離那口井了。

「大春,你……」

就在盛老頭作絕望的叫喊時,大春已撕開了井蓋上的封條,把木板掀開。

已經封閉了年來的凶井,又再重見天日了。

大春表現出一副勇敢的樣子,只見他把預早帶來,繫了一條長繩的木桶,抛進井口裏!

每個鄉民連大氣也不敢透一下,「咚」的一聲,鄉民們都知道,大春擲下的水桶,終於沾到了井裏的水面。

大春神氣的看了鄉民一眼,就道:「對不對,我早就說,這口井那麼深,就算更旱的天。井裏的水也不會枯乾。」大春一邊說,雙手一邊使勁,便要把桶從井內扯出來,可是,恐怖的事情忽然又發生了。

眼見水桶差不多扯出了井口時,大春雙手一鬆,身子一軟,竟倒在井口旁邊。

「咚!」的一聲,水桶重墜回井裏。

第一個叫起來的是盛老爹,這時,他眼見兒子要倒下,再也顧不得那凶井有多危險,就撲到兒子的身上來。

「大春,大春,你怎麼了?」

只見大春雙眼緊閉,臉上逞現泥黃般的顏色,壓根兒就聽不到父親的話。

「你們別發愣,快把大春抬回屋子去!」鄧老爹畢竟是一鄉之長,眼見形勢不對,亦不許可眾人袖手旁觀,連忙下令要眾人去救大春。

凶井的確是凶井,一條人命眼看又要毀在這可怖的井口,連最落力聳恿大春的李子晋,此時見大春倒下,也驚得要死,當鄧老爹下命時,他和幾個鄉裏的壯男,七手八腳奔到大春身旁,便把大春抬進最近井口的屋子裏。

沒有人再敢在凶井旁邊逗留。大家幾乎全湧進屋子去,鄉民畢竟性情淳樸,大家都關心大春的性命。

「大春,你怎樣了?你不能死去,爹只有你一個孩子,你不能死去啊!」盛老爹早就沒有了主意,只是拚命的在大春身邊叫着。

火旺也挨近大春的身旁,他摸了大春一下,便對眾人說:「鎮定點,他還有氣,先煎碗薑湯來!」

※※※

盛大春也眞的命大,終於,在眾人七手八腳的幫忙底下,他的小命又活回來,當然,盛老爹被兒子這麼一嚇,倒寧願一生一世喝黃泥水,也不願去用凶井裏的水。

自此以後,凶井的井口,又再被封起來,誰還敢不相信,凶井確是能要人的命,天就算更旱,大家也不敢再動凶井裏的水。

老天似乎是有意和清溪鄉的鄉民為難,自大春的事發生後,又過了半個月,太陽沒有一天不惡毒,雨水在千呼萬喚底下,仍舊不來。

直到有一天,終於來了個出外化緣的和尚,也可以說,大家全憑這和尚,救了全鄉的人。

那一天,這化緣的和尚來到清溪鄉,因為是正午時候,全鄉的人,沒有一個不躱進屋裏,誰忍得住這麼熱毒的太陽。

後來,和尚找到鄉長鄧老爹的家,鄧老爹很自然的,便把鄉裏最近鬧天旱的情形,一五一十的,全告訴和尚,連凶井險些又要掉大春的命,也沒有遺漏。

誰料,那和尚聽了鄧老爹的話,居然要求鄧老爹帶他到那口凶井去看看。

日落黃昏時,鄉長鄧老爹,果然把那和尚帶到那重新封起來的凶井前。

只見那化緣的和尚,看了那凶井老半天,臉色越來越凝重。終於,長長的嘆了口氣。

「唔!貴鄉這口井,的確是個凶井,裏面有很多的妖孽,只要誰走近井口,裏面的妖孽,都會要掉那個人的命,你們把井封起來,也算明智!」

「師傅眞有眼光!」鄧鄉長見人家都看出這井的確有鬼怪,不由得像找到個知音人般高興。

「不過,貴鄉也眞好運氣,碰到洒家,鄧鄉長,洒家有辦法,可以把井裏的水取出來給鄉民喝,也好讓大家不用喝那些可怕的黃泥水!」

「甚麼?師傅,您……您眞的有辦法?」鄧老爹不由喜出望外問。

和尚瞇起眼,看了那口井一眼,又道:「不過,洒家要作點功德,而且要天天守在井邊,而只有洒家一個人,才可以安全的,不受妖孽陷害而拿到井裏的水,其他的人,洒家就不能擔保。」

「這!這也不錯,只要有人在井裏取到水,又不怕被裏面的妖孽陷害,這總比長期喝黃泥水好多了。」鄧老爹依舊興奮的說。

「可是,鄧老爹,洒家是四出化緣的,又怎能長此下去,替你們守在井邊取水?」

和尚一點也不像鄧老爹那麼興奮,反而臉有難色的說。

「師傅,眼前只有您可以幫忙大家,無論如何,請你行個好,替大家想想辦法,挽救敝鄉所有人的性命!」鄧老爹努力的哀求那和尚。

「這……這……」和尚仍舊疑難的不大肯答應。

最後,鄧老爹召集了全鄉的人,開了個會來討論這件事,最後,在眾人的哀求下,那和尚終於肯答應留下來,不過,他有個附帶條件,以後,他留下來替鄉民自井裏取水也可以,不過,每取一桶水,鄉民要付給他兩分錢,當作是他化緣得來的。

假如和尚眞的有辦法,大家都樂意給這樣的錢,不是嗎?清涼的井水,比小河的黃泥水,實在是天和地那麼遠的距離。

第二天的中午,太陽最惡毒的時候,全鄉的人,幾乎都圍在凶井之前,因為,那和尚要開始作法,為鄉民們取用凶井的水。

只見井口前,燃起了香燭,那和尚口中唸唸有詞,又在井口四周繞了許多個圈子。接着,拿起

了一道靈符,在香燭的煙火上揚了幾下,又唸了半天咒,再取出塊石頭,把靈符壓在井口的旁邊。

只見和尚神色凝重,向井口作了三揖,然後,煞有介事的,走到井口旁邊,將那封蓋掀開。

這是最緊張的一刹那,井口掀開後,那和尚也像大春上次一樣,用長繩往井裏垂下一個木桶,所不同的,木桶並不是用來取水,而是放滿了燃燒着的冥鏹,墜下井中,來驅妖辟邪。

隔了良久,當冥鏹已在井內焚燒成灰燼的時候,和尚才凝重的,將那木桶重新扯到井口外。

接着,和尚將木桶裏的灰燼倒掉,又再取了張靈符出來,唸了幾遍咒將靈符壓在井口的另一端。

「好了,大家別近井口,你們都是凡夫俗子,洒家剛才雖然作了法,卻只能使裏面的妖神,對洒家網開一面,你們可不要自以為是,走近井口,若發生甚麼不幸事的時候,酒家可救不得你們!」

全鄉的人,都被這和尚作的法懾住,經過大春的事之後,誰還不害怕?所以,那和尚的話,大家都點頭答應。

「好,現在洒家就為大家取出第一桶水,這一桶水是免費的,也用來證明,洒家的靈符是最有效的法寶。」

圍攏的人又再度緊張起來,數百隻眼睛,全盯在那和尚身上。

和大春一樣,和尚把木桶擲到井裏去,然後也像任何人一樣,一把一把的,把繩子扯上來……

可是,那和尚並沒有像大春那樣差勁,水桶還未扯了一半,人便倒下來,只見他那麼使勁的,繩越扯越長,終於,一桶清澈的井水,被那和尚扯了上來。

鄉民們見到那桶清澈的井水。情不自禁的,全體歡呼起來。

※※※

不理會清溪鄉到底甚麼時候才會再下雨,反正這個故事,到這兒並不是結束。

井旁蓋了間茅屋,是給和尚住的,因為每一天,鄉民都要依賴他從井裏取出水,除了他之外,其餘的鄉民,還是遠遠的離開那口井。

鄉民們雖然還忍受着天旱帶來的貧困和痛苦,但能有清澈的井水飲用,他們已經很滿足了,由鄧老爹開始,全村的人,都對這道行高深的和尚敬若神明。

有一天,忽然清溪鄉又來了個外地人,瞧他那身打扮,他準是大城裏的學生,看來是趕路回鄉的。

趕路的人,往往倍感口渴,當那學生般的年青人,來到鄉裏,見到那麼一口井,便慌慌忙忙的,準備到井旁打桶水洗把臉,喝幾口。

可是,他還沒有來到井口,一個聲音喝起來。

「甚麼人膽敢走近井口一步?」

年青人抬起頭來,發現把自己喝住的,竟是個一臉煞氣的出家人,錯愕了一下,便道:「師傅,我是趕路經過的,又渴又熱,想打桶水用用。」

和尚上下打量了那青年一眼,不屑的說:「哼!憑你這種凡夫俗子,也居然想自己打水,這兒的規矩,放下兩分錢,洒家自會打一桶給你!」

青年人多是氣盛的,這和尚一口狂語,頓時使那年青人生氣起來,正想反駁那和尚,卻被經過的火旺拉着他,把這口凶井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陌生人。

豈料,那陌生人聽了火旺的話,竟哈哈的大笑起來,只見他走到井口旁,兩腳把和尚放着的靈符踢開,並且逕自提個桶,打了滿滿一桶水上來。

火旺見那陌生人竟若無其事的自己打水,又沒有半點意外發生,不由呆住說不出話來,連那本來神氣活現的和尚,悄悄的溜走也不知道。

半天,火旺才結結巴巴的說:「這位兄弟,你……你也會作法?怎會不怕咱們的凶井?」

年青人喝了幾口清甜的井水,才笑道:「你們都上了這和尚的當,這口井那會是甚麼凶井,大家都誤會了。」

圍攏的鄉人多起來,大家七嘴八舌的問那陌生人,為甚麼會不怕凶井。

年青人道:「其實,井裏沒妖也沒怪。」

「為甚麼死了十多個人?」有人問。

年青人答:「你們自己說,死在井口的人,是不是天未亮就出來打水?」

「是呀,你怎麼知道?」

年青人笑了一下說:「這井開得很深,通常,太深的井,總有些沼氣,沼氣要見到陽光才消失,大家忽略了這個問題,天未亮來打水,又不會驅除沼氣,不就中毒無辜犧性了嗎?」

「為甚麼那和尚不怕,他也是天未亮替我們打水。」鄉民不服氣問。

「這還不簡單,他在打水前,先放下個桶,燃些冥鏹,其實用意不是驅除妖怪,只是以燃燒的作用,把沼氣除淨,他欺騙大家,以後,大家要天亮前打水,隨便放把禾草到井裏燒一下,待沼氣除去後,再打水就沒有危險了!」

年青人一番簡單的話,使這群愚昧的鄉民,都明白了「凶井」的事,大家一邊感謝那年靑人,一邊要找那可惡的和尚還錢,只是那知機的和尚,早就在年青人揭穿他的秘密時,逃之夭夭。

凶井會殺人,只因井裏有沼氣,這常識本來很簡單,可惜鄉民們缺乏常識,才會徒然犧牲十多條性命,天旱時白喝了幾月黃泥水,又被和尚騙了不少血汗錢,幸好這年靑過路人,使鄉人們都明白了這「庸人自擾」的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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