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救命,救命啊!」尖銳的呼救聲,劃破了寂靜的原野。聲音好淒厲,自草叢裏傳出來,正在野外寫生的杭州藝專學生嚴文浩,他敏感的把手上的畫筆收了下來。
「救……救命!」
聲音再一次響起,嚴文浩可以肯定,草叢裏一定是發生了變故,不敢遲疑,忙向草叢那邊奔去。
剛邁進高及腰際的草叢裏,便見到一對男女,正在掙持着,而那女的還不斷的發出求援的聲音。
「喂!你們在幹甚甚麼?」嚴文浩大聲向男女吆喝着。
「先……先生,他……他想搶我的東西,求……求你救我!」那女的發現了嚴文浩的奔到,立刻便叫起來。
「好哇!光天化日之下,居然想搶劫!」
嚴文浩向那男的衝過去,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背和衣,把那男的拉過來。
在嚴文浩和這搶匪打個照面的時候,嚴文浩也立刻可以看到,這年約四十來歲的漢子,一臉猥褻樣,決非甚麼正派君子。
根本就不說話,嚴文浩揮拳,便朝那漢子的臉門痛擊!
那漢子身手也真靈活,頭向左邊一閃,嚴文浩的拳便落空了。
作賊者畢竟心虛,儘管嚴文浩的拳並沒有擊中這個搶匪,可是,他的行徑被人發現,也怕會鬧得不可收拾,就乘嚴文浩揮拳落空,呆了一呆的時候,他便拚命的向草叢外邊逃跑了。
嚴文浩見那搶匪要逃,氣憤的也向草叢外追去,只是,出了草叢,那漢子早就無形無跡。
※※※
郊道,艷陽!一雙年靑男女在道上走着。
男的正是嚴文浩,女的是剛才那個被搶的女孩,女孩梳着兩條油油的辮子,黑色的裙子,粉藍色的上衫,手上挽着個皮箱子。
「妳叫甚麼名字?」嚴文浩向身邊的女孩問。
「許淸淸!」
「聽妳的口音,妳並不是杭州人氏!」嚴文浩問道。
「是,我本籍漢口!」許淸淸回答。
「對了,妳怎會獨個兒來這裏?到杭州遊玩?」
「不,我是來投靠我的姨母!」許淸淸的聲音似乎有點兒哽咽。
定住了腳步,嚴文浩看了這身邊的女孩一眼。
「投靠?」
許淸淸點點頭,眼圈兒有點微紅,聲音低低的:「是,我從小就沒有爹爹,是我媽在替人當傭,把我養大的,可是,上個月,我媽媽也死了,媽臨死的時候,給了我一個地址,叫我去杭州投靠她的姐姐,所以……」
「我明白了!」嚴文浩點着頭,他心裏覺得,這個女孩子很可憐。
「剛才全多虧你,嚴先生,」許淸淸望了皺着眉的嚴文浩說。
嚴文浩的態度好奇怪,他目不轉眼的看着許淸淸,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,而且兩條濃濃的眉,竟然蹙在一起,就連許淸淸的話也似乎聽不到。
「嚴……嚴先生!嚴先生!」
許淸淸被嚴文浩灼灼的目光望得怪不好意思,臉也變得通紅起來。
「噢,對不起!」嚴文浩也察覺了自己的失態,忙道:「有妳姨母的地址嗎?我送妳去好了,快要進城了,天黑以前,準可以把妳送到!」
「那……那太不好意思了,嚴先生!」
「沒有關係,我是一個人住,遲點回去也沒問題的!」
※※※
許淸淸開門的時候,意外地發出喜悅的微笑,在陽光下,那白色的貝齒,顯得她更漂亮。
「嚴先生,沒想到是你!」
「我……我順路經過這兒,就想到好多天沒見過妳,才冒昧的打擾!」
「請別客氣,快進來吧!」
隨着許淸淸走進屋子裏,嚴文浩便看到淸淸的姨母譚太太,正在廳裏抽着水煙!
「譚伯母,您好!」嚴文浩恭敬的向譚太太打招呼。
「嚴先生,那天真難得你救了淸淸,今天又來探我們,快點請坐,」譚太太慈和的說。
嚴文浩坐了下來,許淸淸已經跑進去倒茶了。
「嚴先生,今天難得你來,不要回去吃飯了,就在這兒吃一頓家常菜嘛!」
對嚴文浩這個謙謙有禮的年靑人,譚太太似乎是非常的滿意,一坐下就要留文浩吃飯。
「不,這樣來打擾,已經夠不好意思了,又怎能再打擾晚飯?」
許淸淸捧着兩杯茶走出來,把譚太太和文浩的話打斷。
喝了一口茶,嚴文浩便向許淸淸說:「許小姐,大光明劇場正在演話劇,同學送了我兩張票,我想請妳一道去看,不曉得譚太太會不會反對?」文浩說着,目光又轉到譚太太的身上。
「怎麼會,淸淸,妳來杭州這麼久,我也沒空陪妳到處看看,我們這兒很流行演白話劇,妳去看看也好,」譚太太倒是文明,並不反對甥女兒和文浩出去的。
「嚴先生,那話劇上演甚麼戲?」淸淸對話劇似乎也很感興趣。
「是曹禺的『日出』!」
※※※
抗戰前後,白話劇是非常的流行,而話劇更是一般人的最大娛樂,當時的年青人也最愛看話劇的。
從劇場出來,嚴文浩和許淸淸也似乎熟絡了好多,兩個人還在興高采烈討論着剛才的戲。
「我好喜歡那個演『小東西』的女演員,她那副可憐的樣子,我看了也真心酸!」許淸淸道。
「她叫張美鈴,在杭州是話劇新秀,但很受歡迎,上次演雷雨,她扮演四鳳,才演得叫人拍掌!」嚴文浩微笑的在解釋。
「沒想到杭州的話劇水準這麼好!」許淸淸讚賞道。
「妳在漢口看的話劇難道不好嗎?」
「沒這兒的好!」
「妳餓不餓,咱們去吃麵,好嗎?」
「我怕姨母會擔心,還是下次吧!」淸淸遲疑着說道。
「我們吃快一點不就成嗎,我的肚子可餓了!」文浩看來是想多與淸淸接近,竭力的遊說她。
於是,兩個人走進一家麵店。
麵送上來,熱呼呼的,兩個年靑人,一邊吃,一邊談,倒真的高興。
「妳的姨母對妳好嗎?」
「好!姨父姨母對我像自己女兒一樣,我也想不到我的運氣會這麼好,」淸淸綻出個微笑,繼而向文浩問:「你呢?你怎會一個人在杭州的?」
「我家在這兒不遠的臨市,從小我就喜歡畫畫,在家鄉唸完了中學,考上了這兒的藝專,我便一個人跑到城裏囉!」文浩自我介紹了一番,又向淸淸問:「妳呢?妳在漢口有沒有唸書?」
「我只唸完初中,後來媽就病了,這次姨母叫我在寒假的時候,考這裏的女高中,我倒擔心會考不上呢!」
就在淸淸在講話的時候,文浩本是微笑的聽着,但忽然的,他的濃眉又蹙在一起,只是呆呆的看着淸淸。
「噢!時候也真的不早,我們得回去了。」嚴文浩忽然說。
本來是還好好的談着,文浩竟忽然的提出要走,而他的神色,也變得有點兒異樣。
倒是淸淸沒發覺文浩的忽然轉變,順的一起踏出了麵店。
還是文浩送淸淸回去。
只是,在路上,文浩的話變得少了,而他的眉總是緊緊的蹙着。
連淸淸也終於發覺了文浩的沉默。
「咦!你怎麼忽然不開口?」
「沒……沒甚麼,我只是忽然想起另外的事情!」文浩淡淡的應着。
或者,淸淸也發覺文浩的話,似乎在掩飾一點兒甚麼,但是她大概也不好意思追根究底的,這是淸淸一個可愛的地方,並不似一般女孩子的長舌和好奇心特別重。
把淸淸送到門口,文浩才逕自回去。
※※※
這幾天,文浩神色看來不大對勁,臉上老皺着眉,對別人的脾氣也不大好,自從那天看完話劇,把淸淸送回家去,文浩已是好多天沒見過淸淸。
不曉得他為甚麼忽然變得心神不定?也許這就是年靑人剛墮愛河的一般現象?也許文浩遇到別的煩惱的事情。
剛上完了李敎授的透視課,文浩和一個叫伍國泰的同學一塊步出了校園。
「文浩,喂!你曉得大家最近說甚麼?」伍國泰有點兒神秘兮兮的對文浩說。
「誰知道!」文浩懶洋洋的應了一句。
「他們說,學彫塑的麥淑芬暗戀着你!哈哈!文浩,你這是艷福飛來呀!」
小伍滿以為這個消息一定會讓文浩帶來很大的喜悅,豈料,事情竟大出他意料之外,文浩不但一點也不覺得興奮,相反的,還冷冷的訓了小伍一頓。
「你別胡說!那種女人,對每個男同學都有興趣的,我可不敢領敎。」
小伍沒想到會碰了一鼻子灰,麥淑芬是藝專的校花。
那個男同學不想追求,只是,她平素眼高蓋頂,只將一個嚴文浩放在眼內,而如今文浩居然是一派冰冷的神態,連小伍也不能不愕住。
打量了文浩幾眼,小伍忽然又道:「文浩,你是不是在外邊鬧戀愛?這些日子來,總覺得你心神不屬的?」
「沒……沒有!」嚴文浩忙着否認,但是,神色卻顯得有點兒不自然。
「別騙我,我早就想向你打聽,前陣子,西洋書系的大胖子告訴我,你在大光明和一個妞兒看『日出』,大胖子還說,那妞兒不是咱們藝專的。」小伍說道。
這一回,文浩竟沉默起來,他索性不回答小伍的話。
「文浩,你默認了吧!大胖子說,那妞兒長得不錯,咱們是好朋友,甚麼時候介紹給我認識,我保證,一定不會把她搶去!」
「你少嚕囌好不好!」
不曉得為甚麼,小伍提起了許淸淸,文浩就一副不耐煩和心亂如麻的樣子。
「文浩,瞧你的樣子,不會是和那妞兒吵了架吧?這年頭可不再是男人高高在上,要追求女的,可得虛心點,事事遷就對方,你不會笨得在妞兒面前擺自己的少爺架子吧?」
小伍的嘴巴,還是滔滔不絕的。
「唉!小伍,你別煩我了,我自己也不曉得,到底是否戀愛了,心裏正煩着!」
被小伍說了幾句,文浩終於把心事向小伍說出來了。
「你怎會這樣子笨?你既不曉得是否在戀愛,也正表明了你是在喜歡那妞兒,談戀愛有時候就是令人心煩意亂的,要不然就不會有意亂情迷這種話,要是你夠大量,也相信我不會搶了你的妞兒,你找個機會,讓我見見她,也給你一點追求的意見!」
「去你的!」文浩被小伍弄得啼笑皆非。
※※※
「淸淸,這是伍國泰,我們系裏每個人卻叫他小伍的!」
許淸淸在文浩為她和小伍介紹的時候,態度是落落大方的,小伍這一次是存心來看看文浩的女朋友,平日不拘謹的態度也因為這特別的使命而變得嚴謹許多。
「許小姐,聽妳的口音,不是杭州人吧?」小伍問。
「是的,我本在漢口,最近才來杭州的。」
「噢!怪不得,」小伍口才很好的,雖然是第一次見面,談話可也真的不少,只見他又繼續道:「聽文浩說,妳很喜歡看話劇,今天我做東道。大家一塊去看陳小萍演的『原野』,許小姐可肯賞光?」
淸淸回過頭去,看了文浩一眼,大概她是想徵求文浩的意見。
卻見文浩皺着眉,一直的沉默着,就連淸淸給他所示的神色,也恍如不見似的。
「喂!文浩,你怎麼啦!你不點頭,大概許小姐就不會給我這個請客的機會。」小伍見到文浩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,連忙在一邊提醒。
「噢!大夥便一塊去吧!」文浩終於開口了。
從茶館到戲劇場,路上,竟是小伍和淸淸聊天居多。
文浩在一邊竟走得十分沉默,要不是淸淸常常逗他說話,他可能連一句話也不會說。
小伍也在暗中嘀咕,在他認識裏的嚴文浩,本是個開朗的年靑人,他實在沒有辦法明白,為甚麼文浩今天會變成心神不在,而且還時常的皺着眉?
在看話劇的時候,小伍故意令淸淸和文浩坐在一塊,他自己則坐在文浩的旁邊,和淸淸隔開了一個位子。
等話劇上演第一幕的時候,小伍乘着淸淸看得專心時,悄悄的壓低嗓門,在文浩的耳邊問:「文浩,你想甚麼,像個悶葫蘆似的?」
「沒……沒甚麼!」文浩也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回答。
「你有甚麼不高興的事,回家才去不高興,可不能在小姐的面前裝成個性格小生的樣子,知道嗎?」小伍像「軍師」般向文浩提意見。
悶哼了一聲,文浩索性不去回答,把目光也收落在台上!
※※※
送了淸淸回家之後,文浩和小伍並肩子的在馬路上走。
「文浩,你這是幹甚麼?依我看,許淸淸對你真的不錯,你為甚麼用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?這樣子又怎能把她追求到手!」小伍開始在批評文浩了。
文浩還是皺着眉,不去回答小伍的話。
「文浩,你到底怎麼了?一定是有心事?你是有甚麼為難的地方?說來聽聽。」小伍擔憂的看着文浩問。
終於,文浩也開口了:「小伍,你覺得許淸淸怎樣?」
「好,真的比那個麥淑芬要好,雖然,麥淑芬似乎比這個許淸淸漂亮一點,但許淸淸比較溫柔文靜,而且瞧她的樣子,對你也真的不錯,文浩,加把勁吧,依我看,這個許淸淸,定會是個賢慧的妻子!」小伍說。
「小伍,我不是問你這些!」
「不是問這些,你要問甚麼?」小伍有點兒一頭霧水愕愕的盯住文浩。
「我……我……」也不曉得文浩到底有甚麼的心事,竟是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。
「你你你的,到底你要說甚麼?文浩,你最近究竟害了甚麼毛病,幹嘛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!」性急的小伍,倒搶白了文浩一頓。
「我……我的意思是問你,是……可覺得許淸淸有甚麼不妥的地方?」說得好艱辛,但文浩終於把話說了出來。
這一回是小伍在大叫:「甚麼不妥的地方?文浩,你問我許淸淸有甚麼不妥當的地方?哎呀!老天!你是害了甚麼疑心病,許淸淸又漂亮,又嫻淑,又溫柔,從頭到腳都是最好的,有甚麼不對勁的地方?文浩,我勸你別這樣吹毛求疵好不好,難道你對這樣個女孩子,還不滿意?」
文浩可真的像害了神經病,也許在戀愛裏的人,都有這種毛病,只見他站定了腳步,雙眼死命的盯着小伍。
「小伍,你真的不覺得淸淸有任何毛病?」
「當然!這個女孩子,樣樣都好,真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,要不是她對你也頗有意思,說不定我小伍也會去追求追求。」小伍把鼻樑上的厚玻璃眼鏡,往上托了一下,坦然的說。
「我沒甚麼話講了!」文浩忽然來了句莫明奇妙的話。
看他的樣子,依然是心事重重。
看見文浩這副樣子,小伍簡直就被他氣得連翻白眼,最後,只是用很奇怪的語氣,對文浩說了這麼句話。
「文浩,我看你是變了,我不曉得你到底是那一方面在變,只是我覺得忽然間像不再認識你了。」
※※※
推開那木窗框,淸淸的臉在窗裏映出來。
意外的,淸淸是一副愁鎖雙眉的樣子,終日的笑靨似乎消失了。
輕輕的用手托着下顎,眼睛落在窗外的梧桐樹上,那兩條彎彎的眉緊鎖在一起。
看樣子,淸淸也是心裏有無數的死結,而結又是沒辦法解開似的。
不是嗎?淸淸正為着自己與文浩的事而煩惱,屈指一算,打從他踏入杭州第一天與文浩結識,到如今已是整整兩年了。
兩年不是一個短暫的日子,兩年來,除了文浩,淸淸也從來沒有和別的男孩交往過,只有淸淸才明白,文浩是第一個走進她生命裏的少年郎,除了文浩,淸淸根本就不會再想着別的男孩子。
文浩是個很有敎養,心腸很好,又文質彬彬的年靑人,何況,樣子又英俊瀟灑,加上才氣頗高,一手三筆美人,令淸淸心儀得很。
兩年來,淸淸跟文浩一直都有時常見面,文浩早就畢了業,並且找到了一份敎畫的工作,生活也十分安定。
本來,這一切都是非常理想的,但淸淸心裏煩惱的,也正是為了這些事情。
兩年的時間,淸淸可以看得非常清楚,文浩愛她,就像她自己愛文浩一樣。只是,文浩的態度,一直是若即若離的樣子,而最使淸淸感到擔憂的,是文浩和她相聚的時候,愁眉不展的時候居多,甚至難得見到他會有開朗的日子。
好多次,淸淸非常擔心,以為文浩有甚麼心事,或者是身體不舒服,但每次向文浩詢問,他總說一點事情也沒有,不過,在淸淸的心裏,這個疙瘩始終未能除去。
更使淸淸苦惱的,就是直到今天,文浩對他倆的將來,竟完全絕口不提。
淸淸是有點兒心焦,而且她的姨母也時時的在催促他,雖然淸淸才只有廿一歲,但在當時的半封建社會,廿一歲還不出嫁的姑娘,實在很少的,何況明明有個心愛的男孩子,已經和自已有了很深厚的感情,女孩子心理就是這樣,年紀一大,就喜歡和自己所愛的男孩在一塊。
但是,文浩從來就沒有和淸淸談論過結婚的事,淸淸又怎能不愁眉不展啊!
※※※
「文浩,我……我有一件事,想跟你商量的!」淸淸在開口的時候,心裏噗通噗通的在跳。
「有甚麼事?」
文浩聲音好溫柔,他是一點兒也沒有發現,淸淸的神色和平日完全兩樣。
接下來的是一段沉默,雖然湖畔沒多少燈光,但在明亮的月色下,依然淸楚可見,淸淸的臉頰是酡紅一遍,模樣是含羞答答的。
在迷濛的月色下,淸淸這種神韻,看來更是迷人,文浩就算是個呆子,在一大段沉默後,亦已經發覺消消臉裏的異樣。
「淸淸,妳怎麼了?妳不是說有件事要跟我商量,怎麼不講話?」
「我……我……唉,還是不說了吧!」
文浩轉過身去,握住了淸淸的手,用非常關心的目光凝視着淸淸。
「淸淸,怎麼今天晚上滿腹心事似的?是否有甚麼為難的事情,吞吞吐吐的?別怕,說出來給我聽聽吧!」
「文浩,我……」淸淸的手在顫抖着,她的臉色看來更紅暈,還是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。
「說嘛!到底有甚麼事?」文浩又在催促。
「我……我……,文浩,今天,姨母問我……問我們的事到底怎樣了?」淸淸似乎是用了最大的努力,才把話說了出來。
也難為淸淸的,一個女孩子,要自己先開口向男孩子談論婚事。畢竟在那個時代,由女孩子開口是罕見的事,雖然淸淸沒有很直接把議婚的事講出來,但相信文浩縱使笨拙到極點,亦可以明白淸淸說話的用意。
不錯,文浩明白的,他本來就是個很聰明的年靑人。
縱使聽不明白淸淸的話,從淸淸羞答答的神態看來,也能明白淸淸在談論甚麼事情。
也不明白文浩是甚麼的打算,本來他還是拉着淸淸的手,可是此刻已經放開了,而他的神色,看起來是非常之困惑,也非常異樣。
湖畔的空氣本來是非常淸涼的,但到現在,忽然空氣像凝結似的,而且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覺。
大半天,文浩竟然沒有說話。
淸淸在把話說完之後,根本就沒有勇氣去望文浩一眼。
所以她並沒有發現文浩臉色之難看,然而,文浩的沉默,淸淸總可以察覺得到。
忽然,淸淸覺得自己很心酸,淚水都快要冒出來,她站了起來,便向湖畔公園的大門走去。
還在愣愣住的文浩,在淸淸飛步衝出時,終也醒覺過來,便向淸淸走開的地方追去。
「淸淸,淸淸,妳怎麼了!」
文浩把淸淸拉住,他可以感覺到,淸淸的手是冰涼一片的。
剎那間,文浩心裏湧起了一陣歉疚。
「你……你讓我回去吧!」
當一個女孩子主動的提出婚議,而對方竟是一副充耳不聞似的態度,很難怪那女孩子會難堪,這種態度簡直就把她的自尊心粉碎了。
文浩知道嗎?文浩會知道自己的遲疑,已傷透了淸淸的心嗎?
「淸淸,我明白妳的話,我……我只是覺得,我們現在不是已經很好了嗎?又何必要結婚呢?」
文浩的話剛說完,淸淸已掙脫了他的手,掩住面,向公園外邊奔出,瞬即沒入了黑暗裏。
只遺下了呆住的文浩!
文浩沒有再追上去,沒有人會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份心情。
只是,他也許並不知道,他不開口還要好一點,一開口就更是令淸淸傷心。
因為文浩的話,正是告訴淸淸,他從來也沒有結婚的打算!
既然是沒有成親的打算,又何必要和淸淸相互來往呢?
※※※
「既然沒有成親的打算,又何必要和淸淸交往?文浩,我實在不明白你打甚麼主意?」小伍皺着眉,聲勢洶洶的指着文浩:「你自己不焦急,人家淸淸可焦急,而她都開了口,你居然愛理不理的,你不是躭誤了她嗎?」
文浩是垂頭喪氣的樣子,坐在床邊,對小伍的指責,竟然也不加反駁。
自從小伍和文浩都畢了業之後,兩個年靑人就合租了一間屋,住在一塊,也因為這樣,文浩和淸淸的事,小伍都非常的清楚。
小伍一直都很關心這個同夥的好事,當他知道文浩和淸淸在公園的事,這個熱心的年靑人,竟再也控制不住,嘩啦嘩啦的指責文浩。
更氣人的是,小伍熱情的在指責着文浩,文浩像沒有半點反應也沒有。
「文浩,你怎會愛理不理,你年紀還小嗎?應該是成家的時候,放着淸淸這麼好的女孩子,你竟然還是吊兒郎當的,你說,你到底在打甚麼鬼主意?」小伍氣憤的跑到文浩的面前,向文浩怒瞪。
「我沒甚麼鬼主意好打的,小伍,你別來煩我好嗎?」
文浩是心神不屬的,像非常難過似的。
「哼!我就是瞧不過眼,你這種態度太過份了,文浩,我問你,你到底愛不愛淸淸?」小伍還是聲勢洶洶。
「她是個好女孩子,我……我很喜歡她!」文浩總算也把心裏的話掏出來。
「好哇!這不就成了嗎?既然你也承認喜歡她,為甚麼不和她結婚?」小伍更覺得自己理直氣壯。
但在這節骨眼上,文浩竟又沉默起來。
「唉,文浩,你是怎麼回事?難道你擔憂經濟問題?我相信,淸淸不是那種女孩子,一定不計較這些的!」
「唉!小伍,你別為我們的事操心好嗎?我不能娶淸淸的,你以為我現在很好受嗎?你何必再嚕囌我?」文浩悒悒不樂的說。
「甚麼,你不能娶淸淸?這是甚麼話,你有甚麼難處,你一定要說出來給我聽聽!」
「別迫我,我不能說!」
「不,我們是好朋友,你一定要跟我說,無論是任何事情,我們應該分擔的!」小伍的聲音很誠懇。他是個熱心人,也實在希望做成這個現成媒人。
「唉!我是為了她,不可以娶淸淸的。」文浩終於向小伍傾吐心事。
「為了她?文浩,原來你還瞞着淸淸,和別的妞兒交往?」暴躁的小伍,已氣憤起來。
「不,不,妳別誤會,並沒有這種事!」文浩見到小伍誤會,急忙的分辯。
「你在鄉下已成了別人?」小伍又在猜疑,他依舊沒有放過文浩。
「沒有,我怎會在鄉下成了親,你別胡猜了。」
「那你到底是為了誰?不能娶淸淸!」
「為了那……那個女人,一天到晚,跟在淸淸的身邊。」
「那個女人?那個女人是誰?」小伍不解的問。
「是……我不知道,也許是淸淸的母親吧!」
「淸淸的母親?文浩,你不會弄錯吧?淸淸的母親不是已經過世了嗎?」小伍大驚失色的說。
「是的,我……」文浩很艱澀的說:「當我一和淸淸認識,第一次約她去看話劇的時候,就發覺她的身邊,跟着一個只有半截身體的女人,那女人的樣貌和淸淸的樣子差不多,所以我想她是淸淸母親的鬼魂,而這兩年來,淸淸母親的鬼魂,老是跟着她的,其實,你也應該察覺,當我和淸淸一塊的時候,老是愁眉不展,只不過……只不過你們看不見她母親的鬼魂,我卻看見。」
「哦!有這種事?」小伍的眼睛像銅鈴般大。
「小伍,我何必要騙你,你以為我心裏不難過,我對淸淸的感情,我自己知道得最淸楚,可是,你想想,她的母親那樣子常常的跟着,我怎麼和她成親?」文浩痛苦的說。
「她的母親為甚麼跟着女兒?」
「我想,她母親覺得自己死得太早,擔心自己的女兒會吃虧,所以老是跟着淸淸,她一點也不曉得,她這樣子,只是害了女兒的一生幸福!」文浩輕輕的嘆了口氣。
小伍目定口呆的,他從來沒有想過,原來文浩一直以來和淸淸,和淸淸母親的鬼魂在一起,多麼可怕的事!
小伍也有點難過,為文浩和淸淸的戀情難過。
難怪文浩的,誰還敢娶一個和鬼魂在一起的女人?實在沒想到,文浩口中的她,竟就是淸淸母親的鬼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