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家總相信,人死後,有「輪迴」這件事,假如你今生作惡多端,來生說不定會變了一頭豬,又假如你今生享盡大富大貴,前生你準是樂善好施,積下了不少陰德。
反正,佛家也是主張人應該行善,為兒孫,為自己來生積福。
到底人是否會「輪迴」?人又要是有今生,又有來世?或者,人是否死後,把自己的靈魂,附在另一個活人的身上?
這是一件很玄,很玄的事情,在科學發達的今天,簡直就該是荒唐怪誕,沒有根據的,但是,事實上,這種種事情,卻還是在人的心裏,生活中存在。
這是連科學家也不可以解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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柯家,是葫籚縣的一個富有家族。
柯老太爺是個多福多壽的人,他今年已經六十整壽了,在他做大生日的那一天,柯老太爺的第七房妾侍,還為他生下第十三個兒子。
花甲之齡,還添個兒子,柯老太爺當然是高興極了,這是雙喜臨門的高興事,所以柯老太爺就把這第十三個兒子命名為雙喜,柯雙喜!
雙喜的命也是前生註定好福氣的,一來他生在大富之家,一落地就有無數的富貴跟着前來,二來他又是柯老太爺最小的兒子,雙喜跟他的大哥,整整相差三十八年,而雙喜的十二哥,是第四媽養的,也有十八歲了,忽然得了個幼子,雙喜簡直就成了他父親的寶貝。
更何況,雙喜也真的是個有福氣的人,他生下來的時候眉淸目秀,還像他的媽媽,有兩個小酒渦,比他的哥哥、侄子都要漂亮,而且,他又早熟得使人吃驚,才六個月的時候,還沒有斷奶,已經會叫爹娘,已會說一些簡單的語句。
三歲的雙喜,已經會背四書五經,連大學也可以從尾背到頭來,四歲已會寫詩詞,五歲就能替父親管賬。
葫蘆縣上的人都知道,柯家出了一個神童,柯老太爺養了十三個兒子,最聰明,最有天才,就是這個最小的兒子雙喜。
大伙對柯老太爺羡慕極了,他擁有權力、財富,享盡齊人之福,兒孫滿堂,要風有風,要雨得雨,偏還那麼的好福氣,養了個這麼有天才的兒子。
雙喜就是福大,柯老太爺六十歲養下他,如今他人已十八,柯老爺子還是精神健碩,聲如洪鐘,儘管他是妾房養的小么,但是,柯老太爺一天健在,雙喜在家裏的地位,一天都是穩如磐石,又何況,他是聰明過人的。
那一天,是中秋節,柯家那麼個大家族,在團圓佳節裏面,自然是熱鬧非常。
柯老太爺不但兒孫滿堂,他的大兒子積威,端午時候也當了曾祖父,而老太爺都有了玄孫,這真真正正稱得上是五代同堂。
目睹一家人聚在一塊過節,柯老太爺的心裏實在是滿足和欣慰極了,可是,當他的目光落在正跟侄孫們鬧着玩的雙喜身上的時侯,忽然間,他才感到一點點的遺憾。
遺憾的原來是自己還有一件心願未了,雙喜是他最疼愛的兒子,如今也十八了,該替他娶房媳婦,這才真正是甚麼事情也完滿,柯老太爺當然記得,他為大兒子積威選媳婦的時候,積威是剛滿十八歲。
做老人家的,總在為年靑一輩的事情操心,當下,柯老太爺便跟比他年輕三十歲的第七房妾侍,雙喜的生母商量這個心願,婦道人家還能有甚麼意見,當然,也只有任老太爺拿主意。
在吃湯糰的時候,老太爺興高采烈的把雙喜喚到身邊,而且還跟他並肩兒坐在一塊。
「雙喜呀,今天可玩得高興?」老太爺是笑瞇瞇的打開他的話匣子。
漂亮的雙喜咬了一口湯糰,才向父親漫應一聲。
「可是,爹看着你們玩得高興,才忽然想起,爹還是有一宗未了的心事。」
「哦?」雙喜停下了動作,凝視着滿頭白髮的父親。
「唔,爹這宗未了的心事,就是你囉!」柯老太爺吐了口痰涎,鍾愛的看着兒子,瞇瞇笑說:「雙喜,爹今年已七十八了,要是看到你成了家,爹就是隨時去了,也都可以瞑目。」
柯老太爺終於把心事說了出來,也許,他想起自己一生的成功,幻想雙喜討媳婦時的高興,竟忽略了雙喜在聽到他的話時,臉色驀然大變。「爹!不,我不要成家!」雙喜放下了碗,霍然站了起來,就扔下了父親,走了開去。
「雙喜!雙喜!咳……」畢竟是老年人,喚了兩聲,柯老太爺咳嗽的毛病又來了,氣還喘得好厲害。
沒有一個兒子,在柯老太爺的面前,敢這樣放肆的,但是,雙喜卻是例外,沒有辦法,從小到現在,柯老太爺把他寵得太厲害,從來就不逆這個小兒子任何一件事,也因為這樣,雙喜一發起脾氣,闔家上下都懼怕的,懼怕的原因,一方面固然是老爺子在雙喜背後撐腰,另一方面,也是大家對雙喜都疼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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寵愛是一回事,年老人的固執,又是另外一回事,何況,還有兩代思想的不同。
依柯老太爺看,雙喜是年輕人,臉皮嫩,提起討媳婦,不好意思,才會掉頭而去。何況,現在的社會,開始流行甚麼自由戀愛,所以,雙喜才會有點不高興。
只是,柯老太爺為了這宗心事,也着實操心,這是老年人的固執,誰也沒辦法阻止。
在媒婆暗地奔走下,柯老太爺終於為雙喜選擇了一位大戶人家的千金,對這年庚八字,這位姓白,閨名阿鳳的小姐,相命先生說,她是大富大貴的命,假如能够和雙喜結合,不但是旺夫益子,而且日後還能幫助雙喜渡過不少的難關。
柯老太爺是迷信的,聽了媒婆的話,更認定自己的兒子雙喜,非討白家的小姐做媳婦不可,而且,白家在鎮上也算是大戶,和柯家頗為門當戶對。
因為雙喜曾經反對過訂親的事情,因此,托媒的事,一直是在暗中進行的,完全瞞住了雙喜,直到柯家給白家下聘的那天,才由雙喜的親娘,親自把這件事向雙喜說。
本以為事情米已成炊,不由得雙喜反對,也預料一向被寵慣了的雙喜,聽了下聘的話,必會發脾氣,只要好好的安撫一下,也就不會再有甚麼問題。
豈料,事情並沒有這樣簡單,也大出人意料,當雙喜聽了父親已為自己定成了白家的千金時,素來脾氣甚猛的雙喜,不但沒有發脾氣,反而臉色發白的,抓住母親的手,混身的在顫抖。
「娘!不成,我不要定親,妳快點,快點去跟爹說,我不要娶親,不要,真的不要。」
柯七姨奶奶見到兒子手足冰冷的,而且竟會臉無人色,也是大吃一驚,連忙對兒子安慰。
「雙喜呀,你不要驚慌啊,你都十八歲了,該是娶親的時候,聽說,白家的小姐又漂亮,又大方,爹跟娘替你揀的親事,錯不了的。」
「不!娘,我不要,你們馬上把親事退了,我這輩子也不會娶親的。」雙喜還是以異樣的語氣對母親說。
「這怎麼成?雙喜,那有不娶親的人,而且聘禮都抬到白家了,那能說你退就退,爹要知道這件事,不是把他氣壞了?雙喜,你就聽話,順從了爹,別再鬧孩子氣了。」七姨奶奶好言的安慰兒子。
「不……不……娘,我是不能成親的,妳快點去把婚事退了,娘,我求妳,我求求妳!」
七姨奶奶以驚訝的目光,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兒子,因為她對這個獨生子太淸楚了,這孩子從小到現在,是個聰明過人的天才,加上得天獨厚,所以平素是自傲和倔强的,而這孩子活到十八歲,也從來沒有自他口中說過「求」字,此刻,這句「我求妳」竟出自雙喜的口,七姨奶奶真的是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可惜,做娘的跟兒子並非一個心肝,七姨奶奶還是沒有辦法明白,為甚麼雙喜會如此的對成親感到畏懼。
「雙喜,你這到底是為了甚麼,你不是學外邊那些沒家敎的野孩子,也哄起自由戀愛?在外邊有了人?這……這……你不喜歡白家的小姐嗎?唉!雙喜,你不能這樣子的,你該知道,你爹是個固執的人,要是這件親事辦不成,你真的會活活的把你爹氣死!」
「娘,你們別迫我,我早就跟你們說過,我不要成親,誰敎你們自作主張,為我訂親事的?你們自己闖出來的禍,你們該去解決,我先聲明,無論如何,我是決不會娶親的。」雙喜强硬的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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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個人都來恭喜柯老太爺,因為在今天,他的心願也完全達成了。
柯家張燈結綵,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,就只有七姨奶奶,臉上有憂悒的神色,而笑容也有點兒勉強,大家都為花轎快要臨門的事,而興高采烈,誰會留意七姨奶奶?
雙喜從頭至尾都反對娶親的,七姨奶奶十分淸楚,不過,她並沒有把雙喜的堅決態度對柯老太爺說,因為她擔心,要是柯老太爺聽了這個消息,一定會受不了的,沒有女人是願意當寡婦的,特別是她在柯家有今天的地位,全是母憑子貴。
雙喜在知道這件親事再也不能退的時候,出奇的竟沒有再堅持了,只不過,他在這些日子裏,整個人也變了,變得沉默寡言,就算是他的親娘逗他說話,也不肯開口,像個新娘子似的。在聘禮送到白家之後,雙喜就竟日把自己關在房裏,不願意出來見人。
大概還有一個時辰,花轎就要臨門了,柯老太爺已着人催促過好多遍,要雙喜更衣,出來招呼客人,也等着迎接花轎的來臨。
七姨奶奶是親自帶着下人到雙喜的房裏,她最擔心的,這位被寵慣了的兒子,會在這節骨眼上鬧起脾氣。
又是一個意外,雙喜不但沒有鬧脾氣,還是沉默的,任由身邊的人擺佈,穿好新郎的衣服,讓大家把他簇擁出去大廳。
在要出到大廳的時候,七姨奶奶悄聲的在雙喜身邊勸慰:「雙喜,今天是你的好日子,笑一笑,別老綳着臉孔,那會很失禮的!笑一笑。今天大家都在注意你。」
可是,雙喜對母親的話,竟如充耳不聞,他還是一副木無表情的樣子,走進賓客滿堂的大廳時,那樣樣子僵硬得像塊木頭。
在大家紛紛上前向他道賀的時侯,雙喜連氣也不吭一聲,這奇怪和不禮貌的態度,立刻就惹得好多賓客低聲的竊竊私語了。
柯老太爺對雙喜的木訥模樣,當然也看在眼內,何況,七姨奶奶雖然竭力在瞞着柯老太爺,不讓他曉得雙喜反對成親的事,但一家人口這麼複雜,雙喜的態度,柯老太爺多少有點耳聞。
一方面雙喜終於還是乖乖的聽話出來準備拜堂,另一方面雙喜是老太爺最心愛的兒子,柯老太爺見到他,就打從心窩裏樂出來的。
在賓客議論紛紛的時候,柯老太爺親自為兒子解圍,並向賓客們解釋。
「大家別見怪,雙喜這兩天有點感冒,着涼嘛,這孩子又有點兒緊張,你們別看他那麼緊綳綳的臉,可是,心裏可想着白家的小姐啦!」柯老太爺打了個哈哈,又繼續說道:「真的很失禮,大家千萬別見怪,過來這邊喝一杯,花轎也快要來了,大家等着看新娘吧!」
客人們的心中釋然,雙喜卻還是綳得緊緊的臉,對父親為他的解釋,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,也沒半點表示,只是默默的坐在角落裏,對客廳的熱鬧氣氛,半絲亦不理會,就彷彿他並不是屬於這個廳內的人一樣。
花轎在鑼鼓喧天聲中,來到柯家的大門了,還是像個傀儡,在眾人的簇擁下,雙喜乖乖的按照鎮上的規矩,把新娘迎進了家門。
拜堂在非常順利的情形下進行,一切完全理想,柯老太爺簡直笑得連嘴巴都閤不攏。
雙喜方面,還是連一點兒表示也沒有,只不過,他仍舊不像個新郎,從拜堂到送入洞房那麼長的時間中。像個悶葫蘆,一句話也不發。
當一些鬧新房的人都相繼離去後,七姨奶奶才算是放下了一宗心事,在她想像中,過了今夜,明天,雙喜一定不會再鬱鬱不樂,也必然會對白家的小姐滿意。
這一夜,不但是柯老太爺覺得放下了一宗心事,就算是七姨奶奶,也感到日來的擔憂,在此刻也可放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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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已經是日上三竿了,新房裏還是半點動靜也沒有。
七姨奶奶有點兒擔憂,柯老太爺有點兒不高興,而雙喜的嫂嫂們,也七嘴八舌的開始討論了。
儘管良宵苦短,也不該在這麼晚的時候還不出來,白家小姐,怎麼連這點規矩也不懂?
新婦進門第一天,本就該天未亮就起來,梳洗整齊,向公婆請安,一個有敎養的千金小姐,怎可以這樣放肆?縱使雙喜不肯起床,她也該自己出來向公婆及各個長輩敬茶問安。
柯老太爺是講究規矩的人,現在連他都起了床,等了個多小時,新媳婦還不露面,老太爺的臉色,也就越來越難看了,何況,還聽到其他媳婦們的輕笑低語?
終於,老太爺大發脾氣了。
「豈有此理,太不成話了,這是甚麼時候,居然還不起來?」老太爺生氣時,氣喘的毛病也就發作了:「乳娘,妳替我把他們都喚來,太不懂規矩了。」
老太爺發脾氣的時候,整個客廳裏十多廿個人,變得鴉雀無聲,大伙兒都害怕,老太爺遷怒於自己的身上,連那些想看熱鬧的媳婦們,也紛紛低下頭來,一語不發。
半晌,乳娘回來了。
「老……老太爺,新房裏沒有人,雙喜少爺和新少奶奶都沒有影兒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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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還在辦喜事,今天的柯家,卻亂得像發生了戰爭,在乳娘的回報後,大家全都出動,搜遍了
柯家上下,每一個角落。
新娘白家小姐和新郎雙喜失蹤了!
事先一點兒也不知情,失蹤後連半隻字也沒留下來,沒有人,沒有半個人可以知道,雙喜和新娘跑到哪兒去?
柯老太爺首當其衝的,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打擊,立刻就暈倒了,在紛亂當中,柯老太爺的昏倒,更使整個家像倒下了一根主樑。
七姨奶奶更做夢也想不到,兒子一娶了媳婦,竟就莫明奇妙的失了蹤,七姨奶奶就只有這麼個兒子,驚聞這個消息,也忍不住放聲痛哭。
何況,新媳婦明天要回門,回娘家去,如今她和雙喜一塊的失蹤,該如何向白家交代,在眾目睽睽下,人家把女兒送過門,如今竟沒有了蹤影?白家不追究才是奇事?
柯老太爺倒下,總得有個人挺身出來拿主意,作為長子的積威,也只有出頭了。
分散了不少家人到鎮上去明查暗訪,又要照顧家中病倒的老年人,還要安慰傷心欲絕的七姨奶奶,大少爺簡直忙昏了頭。
沒有用處,一點兒用處也沒有,雙喜和新娘,就彷彿像在空氣裏消失一樣,連影子兒也沒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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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家要告到官裏去,因為他們的獨生女兒,竟一進柯家的門就沒了蹤影。
柯老太爺的命倒真的不該絕,碰上如此大的打擊,居然還沒有死去,也虧他沒有死去,憑他在官場上認識的人,也憑他在葫蘆鎮上的勢力,才能使白家敢怒而不敢言,壓住了白家告狀的事情。
但是,雙喜和新娘,總得找回來,縱使不理會白家的登門索女,但是,雙喜是柯老太爺的命根子,柯老太爺是不能忍受兒子失蹤的。
可是,任柯家如何的明查暗訪,走遍了葫蘆鎮方圓幾百里之外的地方,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。
就這樣過了一年!
漫長的一年裏,柯老太爺終日愁眉不展,七姨奶奶更是哭斷了肝腸,就差點兒連眼睛也瞎掉,只是,兒子還沒有半點消息。
那是元宵了,往年的元宵佳節,柯家是張燈結綵,熱鬧非常的慶祝,但今年元宵,柯老太爺因為痛失愛子,竟連慶祝元宵的心情也沒有了,於是,在他的命令下,元宵不要大事的慶祝,甚至連孩子們提燈也不許。
在柯家黯淡的元宵夜,忽然,柯老太爺遠房的一個侄兒來訪,而且帶來一個足以使柯家上下都興奮的消息。
「我在東北走運藥材,見到了雙喜!」遠房的侄兒柯大年話一出口,柯老太爺連腰子也伸直了。
「甚麼?你見到我的雙喜,你……你為甚麼不帶他回來,他現在可好?他有沒有跟你說,為甚麼要跑掉?」柯老太爺連氣也沒喘一口,竟就連聲的向侄兒追問。
卻見這風塵僕僕的柯大年,聽完了柯老太爺的話之後,神色顯得非常的怪異,而且嘴巴也變了個悶葫籚。
「大年侄少爺,你怎地不說話,請你把見到雙喜的情形,跟我們說呀!」七姨奶奶緊張的在追問。
抽了口旱煙,柯大年先是嘆了口氣,才緩緩的說道:「伯爺,這件事,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說,雙喜變了,變得好厲害,他甚至連姓名也改了,更裝出副從來沒有見過我的樣子,更奇怪的,他竟然還有另外的爹娘……」
「甚麼?大年,你這是甚麼意思?我的雙喜怎會另外還有爹娘?」柯老太爺非常氣憤的怒瞪着侄子,那樣子像恨不得把大年吞進肚子裏。
「伯爺,我不是胡謅的,這是真的事,雙……雙喜的爹娘我都見過,是地道的山東人,他們跟……跟雙喜也真的像是一家人似的,而且雙喜說話的時侯,還帶着道地的山東鄉音,跟以前的他,真的有點不同,而且我問過他們附近的人,他們都說,雙喜從小至大,就沒有離家半步,根本就不是我們的雙喜,可是,他的樣子卻跟雙喜一模一樣!」柯大年把自己所遇到的事,坦白的說了出來。
「不,不會的,我要去,我要自己去,去看看那忤逆的畜牲,怎會連祖宗也不要,我非要馬上去看看!」柯老太爺激動的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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柯老太爺風燭殘年,又怎能由江南,長途跋涉,跑到老遠的山東去,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,在眾人的勸告下,終於由積威、七姨奶奶兩人由大年帶領,千里迢迢,跑到山東去尋找雙喜。
終於,七姨奶奶親眼看到失蹤一年的兒子了。
雙喜是隱居在一個小農村裏,當七姨奶奶一行數人到來的時候,見到雙喜正在屋前編着草履。
雙喜還是雙喜,唯一不同的地方,在家的雙喜是養尊處優,而現在的雙喜,竟以純熟的手法,在這間像四合院般的平房外編着草履。
「雙喜!我的雙喜,你怎麼來到這種地方?你可知道你爹為你失蹤多傷心!」
七姨奶奶見到雙喜的時候,再也按捺不住自己,向雙喜直衝過去。
豈料,雙喜見到七姨奶奶向自己衝將過來,竟是臉色一變,繼而呱呱大叫,開口的竟是道地的山東土音。
「喂!喂!妳這婆子怎麼回事?誰是雙喜?我叫阿冀龍!」
「雙喜,你明明是我的雙喜,你幹甚麼變得這樣厲害,連你的親娘也不認?」七姨奶奶見兒子相見不相認,眼淚又冒出來了。
卻說雙喜自稱叫阿冀龍之後,也發現了在一邊的柯大年,頓時,他的眼睛睜得很大。
「啊!原來又是你幹的好事,姓柯的,你到底怎麼回事,我早跟你說過,我叫冀龍,不是甚麼雙喜,你不是都打聽淸楚了嗎?為何又把這麼個瘋瘋顚顚的女人帶來?」
柯大年一臉尷尬,正不曉得如何回答,那邊的七姨奶奶,開始呼天搶地的在哭泣,而一直沉默的柯積威,此刻卻第一次的開口了。
「雙喜,我們不遠千里迢迢,來到這兒找你,你為何這樣的忍心,你不知道爹為你……」
柯積威德話還沒有說完,那「雙喜」眼睛一翻,便搶着叫道:「你們走吧,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你們,我是有爹有娘的人,你們不可以憑空冒認!」
七姨奶奶抹了把眼淚鼻涕。就向雙喜直衝過來:「好呀!雙喜,你怎會這樣沒良心,連爹娘也不要。你馬上跟我回去,馬上回去,你在家裏的富貴不享,來到這種地方來捱苦,你這不是太作賤嗎?」
「雙喜」見七姨奶奶扯着自己,不由皺起眉,有點不知所措。
「唉!老太婆,妳要怎樣?我早說過我從來沒見過你,你要怎樣才可以相信我的話?」
「你右臂上有顆紅痣的,你讓我看看,要是你真的沒有那顆紅痣,我也就只好死了心!你讓我看看!」七姨奶奶理直氣壯的說。
「好,好,妳看,妳自己看!」那叫冀龍的人果然立刻便捲起了衣袖。
三個人,六隻眼睛,同時瞪在那露出空氣中的右臂,臂是雪白的,那有紅痣?
「嗚!我的雙喜,我的雙喜到底在甚麼地方去了!」七姨奶奶是第一個哭了出來。
柯積威見冀龍並不是雙喜,當下安慰了這個和他年紀不相上下的繼母幾句,眾人便只好失望離去。
正當眾人離去時,房子的門打開,一個人抱着個嬰孩步了出來。
「阿龍,幹嘛外邊這邊嘈吵?」
本已離去的眾人,見到這個女人,立刻便定了腳步,七姨奶奶的眼淚也停住,目定口呆的瞪着這個女人。
再看出來的女人,見到七姨奶奶和柯積威等數人時,臉色也突然蒼白起來。
「妳!妳……妳不是白鳳!妳!還否認是我的兒子,媳婦兒都在這兒了,你還不承認你是雙喜!」七姨奶奶尖銳的聲音叫起來。
那冀龍聽了七姨奶奶的話,臉上的神色,是一副惘然之態,瞪着出來的女人。繼而便抓住那女人的手問:
「鳳,妳認識他們?」
原來今回七姨奶奶總算沒有認錯人了,因為白鳳終於點頭承認。
七姨奶奶的眼睛變得明亮,拉着白鳳的手便道:「好哇!這回可找到證人了。妳說,妳說,他是不是雙喜?」
白鳳似乎很猶疑,她看了身邊的男人一眼,再看看七姨奶奶,為難的,艱澀的道:「不,我……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雙喜!」
白鳳此語一出,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又驚訝,又錯愕。
「甚麼?你和他連這孩子都生下來了,妳會不曉得他是誰?」七姨奶奶尖銳的聲音叫起來。
「你……妳別生氣,妳請先聽我說!」白鳳還是用艱澀的聲音說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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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一晚,我們被大家送進房裏之後,雙……雙喜忽然跟我說,他要帶我離去,當時,我們收拾了一點細軟,便乘夜離去,我……我曾經問過他,他要帶我到甚麼地方去?可是他只是悶聲不響,於是,我們乘火車離開了葫蘆鎮。日以繼夜不停的走,就走到這兒附近,那個晚上,雙喜就忽然不見了!」
「忽然不見了?」七姨奶奶和柯積威,聽了白鳳的話,異日同聲的叫出來。
「是!忽然他就不見了,當時我很驚慌,簡直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,我四處找他,就找到這兒來。」白鳳頓了一頓,看了身邊的丈夫一眼,又繼續道:「碰巧我來到這兒,我見到阿龍走出來,當時我因為太疲倦和太餓,竟暈倒了。」
「怪不得,阿鳳,怪不得那次妳一醒來,也把我叫做雙喜!」阿龍此刻在插嘴。
「是的,當阿龍說他不是雙喜的時候,我也不相信,並且他還有爹娘在堂。當時,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?後來……後來阿龍叫我留下來。而這件事情太奇怪了,我一想起就糊塗起來。何況,我早就認定了他……他是雙喜,雙喜也許就是他,我就留……留下來了!」天下居然有這麼奇怪的事!
要不是由白鳳的嘴裏親口說出來,沒有人可以相信。大概這世界也只有白鳳這樣個柔順的女人,認定了一個人的樣子,不理會一切變故,就留在冀家。
可是,冀龍到底是誰?他該不會是雙喜?他既有父母,又有一大堆村人可以證實,他從來沒到過別的地方,加上他的手上也沒有紅痣。但雙喜呢?雙喜那兒去了?
為甚麼雙喜會在洞房之夜,把白鳳帶離家去?而為甚麼雙喜又會把白鳳特地帶到這兒,他是預先曉得這兒有一個人,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?雙喜怎會忽然失了蹤影?
「嗚哇!雙喜,我的雙喜呢?到現在你們講來講去,還是不能為我把雙喜找回來!」
七姨奶奶是放聲的痛哭。
難怪七姨奶奶會這樣傷心的,要是有一個人,像她這樣的處境,不也哭斷肝腸了嗎?
眼前的人,明明長得和兒子一模一樣,而這個人偏有一大堆的證明,不是自己的兒子,而兒子的失蹤,簡直撲朔迷離得就像幻夢,除了哭泣,還能怎樣?
這件事驚動了冀龍的雙親,連冀老爹和冀大娘也都跑出來了,當他們知得了這件事的時候,冀大娘十分同情七姨奶奶,並為她講了許多他們從未想到過的事。
「唉!我聽我娘說過,這……這種怪事,大概就是輪迴!我家的龍兒可真的不是你們的雙喜,但他們大約前生是一個人,輪迴到今生,分錯成兩個人!所以,他們的樣子,竟會是一模一樣!」
「但我的雙喜呢?」
「我聽人家說。前生是一個人,在今生分錯成兩個。到了一段時期,他們的靈魂便要復合為一的,看來,你家的少爺,大概是曉得自己要和我們的龍兒再復合為一個人,才會乘夜把媳婦帶到這兒來,而他的失蹤,只是他的靈魂,再和我家的阿龍復合為一!」
冀大娘的話簡直是荒唐而不大合邏輯,也太難叫人置信了,可是,雙喜這個人也真的是再沒有出現,他似乎是消失在這個世界上。
有時候,千奇百怪的事,在世界每個角落都會發生,也許冀大娘的話沒有錯,雙喜和阿龍前生是同一個人,今生錯分成兩個,而終於他們又合而為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