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夜,天上的月亮被雲層遮蓋,四周都顯得一片漆黑。
原本是安眠的時候,但在這夜裡又有幾多個人能靜靜入睡?
很明顯,陸雲生就是一個不能入眠的人。
陸雲生站在二樓房間的陽台,極目向外看去,看不見山下香港的景色,反而盡是暗黑,一丁一點燈光都看不見。大家不是說香港是東方之珠,夜色迷人的嗎?為什麼站在這樣的高處卻半點夜色都看不見。
陸雲生燃點三根香煙,放在陽台邊上,遙望前方,雙手合十拜了三拜,閉眼默禱。張開眼睛那一刻,他終耐不住嘆了口氣。
陸雲生黯然:「葉辰,一路好走!你跟了我十多年,想不到在上海我們一起出生入死,經歷這麼一場保家衛國的大戰都不能帶走你,反而來到了這南方小島,卻讓你死在一個瘋狂刀客手裡,弄至客死異鄉。」
他看著面前的黑暗:「我失去的不僅是一個守在身邊的保鑣,更是一個跟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。想不到失去了你,我的心會感到這樣痛。我來這裡是希望續命南方,多活一些時候,好完成未了的心事,但若命是續了,又失去身邊最重要的人和事,我最終還會受得了嗎?這命續來還有意思嗎?帝皇命終,絕路難逃,命本如此,真的強求,會帶來什麼令人難以接受的後果?未來,真的不能改變?」
一代裊雄,一生縱橫天下,決戰千里,想不到來到了黃昏歲月,看著身邊的人死去,卻開始動搖了。
陸雲生的眼眶濕了。這些年,都不曾令他感到難過落淚,但這一夜他的心痛極;人到傷心處,喘病來纏,禁不住不停咳嗽。
一件外套披在陸雲生身上,他沒有回頭,輕握著放在他肩膀上的一隻玉手,柔聲說:「夜了,你還未睡?」
王小冬倚在陸雲生背後,輕聲說:「跟你一樣,心頭思潮起伏,難以入眠。」
陸雲生嘆了口氣,說:「對不起,難為妳了。」
王小冬靜靜的說:「為什麼跟我說對不起?」
陸雲生無奈:「我忽然覺得我來錯了。你說是嗎?」
王小冬安慰說:「我相信陸雲生沒有錯誤的決定。」
陸雲生苦笑:「人怎會一生都沒有做錯決定。如果我真的決定錯了,讓你與身邊人受苦呢?」
王小冬堅定的說:「我是你的女人,一切都聽你的。除非你放棄了我,否則我這一生都注定跟著你。」
陸雲生轉身,將王小冬摟在懷裡:「不管我是否決定錯了,我現在是個被人軟禁著的老頭,值得嗎?」
王小冬埋首陸雲生胸前說:「值得!只要你是陸雲生,就永遠值得!」
陸雲生淡淡說:「可能我們就被軟禁在這裡,難以離開一步。」
王小冬柔聲說:「只要你在我身邊,在哪裡都是一樣。更何況,我相信你會帶著我離開這裡。」
陸雲生微微點頭說:「我也相信。或許正有人為我們奔走,想辦法救我們離開。」
王小冬笑說:「如果真的能離開這裡,我希望能跟你到你說的那一間小店吃一碗熱豆花。」
陸雲生將小冬緊緊的擁在懷裡,誠心說:「我卻希望讓你有一個名份,成為陸太太,真真正正當我名實相符的女人。我肯定這個決定一定不會錯。」
陸雲生感到自己的胸前濕了。王小冬沒有說出應允二字,但她感動的眼淚已經告訴了陸雲生,她願意。
客廳,陸月不停的向自已灌酒。他滿面通紅,一身酒氣,頭髮凌亂,完全與在上海時的青幫貴公子,判若兩人。
在上海,他是人人奉承的陸公子,但來到香港只不過短短的兩天,他不僅在父親眼中是個沒用的兒子,還要賠上一根指頭。究竟發生了何事?他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!
「難道一遇到問題,你只懂得喝酒?」
陸月抬頭,醉眼看見紅中就站在他的面前。
陸月醉呼:「我的事不用你管!滾回你的房間去!」
紅中一哼:「嘿!沒有人想管你的事,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親,現在唯一可以在他身邊保護著他的只有你。」
陸月苦笑:「要我保護他?連葉辰這樣的高手都落得如此下場,我憑什麼保護他?這兩天,他已經徹底發現我是一個不成大氣的兒子!」
紅中一把執著陸月的衣領,將他拉近,說:「不成大氣又如何?就憑你是他的兒子,不管你有沒有本事,只要你在他的身旁,給與支持,就是一種保護!」
陸月呆呆的看著紅中,想不到這個自己初初看不起的女子,居然說出這一番說話,在他心頭,泛起了一陣異樣的感覺。
紅中被陸月看得有點靦腆,輕聲說:「回去睡吧。明天好好跟陸先生談一談,看有什麼方法離開這裡。」
陸月剛要點頭,突然臉色劇變。紅中看見,心頭赫然感到一陣不祥。
突然,紅中整個人被抱起,她驚見是一臉淫笑的波特!
波特大笑吼叫:「中國女人,今晚好好的服待大爺!」
波特將紅中背在肩上,紅中猛烈掙扎,雙拳出盡全力狂打在波特身上,但對於波特壯碩的身軀,等同搔癢。淫笑聲中,波特轉身就往睡房走去。
陸月一咬牙,人攔在波特面前,大呼:「給我放開他!」
波特以他的鐵拳回應,左勾拳一抽,直擊中陸月的腹部,陸月連哼也哼不出一聲,痛得彎著腰軟倒在地上。
波特一腳將軟倒在地上的陸月踢開,抱著紅中走向睡房。紅中知道這一夜逃不掉,放棄了掙扎,他知道唯有順從這個畜牲,才有機會活下去;人活著,才有機會報今夜受辱之仇。
陸月咬著下唇,滿眼浸滿了淚水,看著將會慘受凌辱的紅中,下唇已被自己咬出鮮血。
李發財心頭突然感到有點異樣。他感到有不祥的預兆。是誰出了事?陸先生?白板?還是紅中?他不敢多想,因為他正面對到香港後最強的挑戰,稍有差遲,青幫在香港會被連根拔起!更重要的是,陸先生的安全會全面受到威脅。
李發財關心的人都不在自己身邊,他們現在情況如何?他一點都不知道。就是因為未知,所以他才最擔心。
他知道維多利亞兄弟會既然已出手對付他,他沒理由天真得相信陸先生他們會沒有危險;雖然白板與葉辰已經趕去照看陸先生,但他們二人之力,能對付得了那股大勢力嗎?最重要的是,現在情況如何?他什麼都不清楚。究竟跟著要如何部署?如何應對?應該要行哪一著呢?
李發財不停的告訴自己要冷靜。只有冷靜的頭腦才能思考,才能找出解決的方法!他深深的吸了口氣,讓自己冷靜下來。他在等,等一個能告知他狀況的人。
他在這木屋區由白天等到夜晚,已等了差不多十個小時。這間木屋是他與大頭初到香港第一處落腳的地方,他的香港青幫就在這處開始;青幫冒起之後,他搬遷了數次,但依然留下這一間木屋,除了紀念之外,只有跟他最親近的大頭、紅中與白板才知道這木屋的存在,是作為最後的聯絡所在。他知道若果他們要找他,最終一定會找到這裡!
此時,木屋門傳來了敲門聲,三短一長,三長一短。
是大家協定的暗號!
李發財急速的上前將門打開,他看見了站在門外的白板。
白板看見了李發財,雖然臉上沒啥大表情,但暗裡亦舒了一口氣;畢竟,他一直擔心發財哥的安危。
李發財小心的看看木屋外沒有異樣,忙將白板迎入屋內。
李發財關上門後,轉身第一句就問:「陸先生如何?」
白板低聲說:「被維多利亞兄弟會軟禁了?」
李發財一驚:「在我們的洋房?」
白板搖頭:「不!不知怎的,陸先生被他們帶到半山上一間獨立屋,我跟葉辰曾想出手相救,但……」
李發財心頭一震:「葉辰出事了?」
白板沉痛說:「對方是維多利亞兄弟會的老么傑克,一個瘋狂的刀手,葉辰明明已一刀扎入他的腰際,他竟然像沒事人般揮刀就割向葉辰。葉辰只不過遲疑了一剎,就死在他的刀下!發財哥,對不起!為了要向你報告,我逃了……」
葉辰是李發財在上海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,驟然聽到他的死訊,李發財的心頭劇痛。他強忍著淚水,輕拍著白板的肩膀說:「這不怪你。你不逃,絕大可能也會死在他們手上,於事無補。」
白板咬牙說:「我們糾集所有兄弟,跟維多利亞兄弟會打一場硬的!」
李發財沉默無語,腦子不停在轉。終於,一拳擊在桌子上,沉聲:「恭喜發財!就跟他們來一場硬的!」
白板附和:「好!我這就去召集兄弟!」
李發財搖頭:「不!」
白板不解:「不召集兄弟,如何跟他們硬拚?」
李發財靜靜的說:「碼頭爆炸、麻雀館大火、舞廳被搗亂已經令我們元氣大傷,能動用的兄弟不多。就算我們力量最盛之時,單靠自己,根本亦難以對抗這些洋鬼子,更何況,現在陸先生在他們手裡,紅中又不知去向,不宜輕舉莽動。」
白板更加糊塗:「那你又說跟他們來一場硬的?」
李發財冷笑:「你說得沒錯,不過我要靠腦子、靠關係,來跟他們硬拚!白板,我們走!」
白板愕然:「我們去哪裡?」
李發財胸有成竹:「去一處能令我們反敗為勝的地方──九龍城寨!」
暗夜的中區警署,雷洛的辦公室依然燈火通明。
雷洛在抽著雪茄,臉上神色陰晴不定。
顏同眉頭緊皺:「想不到維多利亞皇對付李發財絕不留手,炸碼頭,燒雀館,傷人無數。現在都引起了記者們注意,看來我們不能站在背後搖旗吶喊這樣簡單!」
林光認同,疑慮的說:「維多利亞皇做了這樣一場大龍鳳,我們光看不出手,怕會引起他的疑心,到時將我們看成要對付的目標,就麻煩了!」
韓斌沉聲:「既然他要扳倒李發財,我們就橫加一手。我可不介意李發財的生死,最要緊就是不可影響我們的利益與地位!」
林光、顏同、韓斌看著雷洛,等待他最終的決定。
雷洛猛地吸了口雪茄,閉著眼睛吐出一口煙,緩緩的說:「我們雖然是置身事外,搖旗吶喊,但卻不能馬虎,都要做點東西給他們看。既然維多利亞皇想打老鼠,我們就幫他捉老鼠。叫環頭的手足留意李發財的行縱,一有消息,我們就即時行動,將李發財擒下,交給皇處置!」
顏同拍手附和:「這主意好啊!擒下李發財,算做了事立了功,維多利亞皇想怎樣對付他,我們就不管了!」
雷洛沉聲:「夜晚是老鼠出沒的時候,去叫環頭的手足們做事吧!」
無眠一夜,看似平靜,暗湧處處。
一場對決,即將展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