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鐘指著夜半三點鐘。
李發財一個人坐在書房裡已經一整天。
他只默默的看著面前書桌上的新聞紙,報上鮮紅色的標題大大的印著:「上海皇帝陸雲生病逝,靈柩將運來本港」。
李發財額頭上雖然包裹著繃帶,但鮮血卻依然滲出來,一直沿臉流下。
李發財沒有抹去臉上的鮮血,任由血流披臉,他的嘴角似笑非笑,眼裡卻隱隱現出了狠色。
李發財永遠都會記得陸雲生是他的爺叔,他如何拜在陸雲生的門下,成為陸先生的門生。
沒有陸先生,就沒有今天的李發財!
一切源於十五年前的上海。
李發財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,初到這十里洋場的冒險家樂園。
那個時候,要討生活談何容易,為了生存下去,李發財可以做任何事,甚至是殺人!
十五年前的這一夜,他就參加了一場殺人的械鬥……
上海閘北區。
貧民區中央的一處荒地,堆滿了垃圾,發出陣陣惡臭。
晚上十時。
平時只有野狗野貓老鼠流竄,半個人影都沒有的垃圾荒地,這個晚上卻聚集了數十人。
這數十人分成兩幫,南北對峙。
在北面的人手持斧頭,殺氣騰騰,是上海的斧頭幫,為首的是他們的幫主斷魂斧蔡伯龍。
聚集在南面的人比斧頭幫幫眾少一半,雙手各持尺半尖刀,戰意高昂,是上海的尖刀會,帶頭的是幫主冲天炮。
蔡伯龍怒呼:「冲天炮,閘北是我們斧頭幫的地頭,你們尖刀會給我滾出去!」
冲天炮大笑:「拳頭打出天下,誰人最強,誰就是閘北的話事人!」
蔡伯龍大怒:「你就是說尖刀會強過斧頭幫?」
冲天炮冷笑:「這是事實!」
蔡伯龍怒喝:「所以你今晚就只帶這些人到來?我就要令尖刀會今晚在上海消失!兄弟們,給我將所有尖刀會的人劈成兩半,殺!」
蔡伯龍一聲殺令,斧頭幫幫眾發一聲喊,衝向尖刀會,實行大撕殺!
冲天炮大笑,大聲吹一起口哨,與他的尖刀會會眾疾退。
蔡伯龍大呼:「現在要逃太遲了!給我殺!殺!殺!」
斧頭幫殺聲震天,向著尖刀會衝殺。
冲天炮與幫眾已經急退三十步。
斧頭幫已衝到荒地中央。
冲天炮再大聲吹一聲口哨。
突然,荒地四周的垃圾堆發生異動,所有垃圾翻起,超過一百個像乞丐的貧民從垃圾堆中衝出來,拿刀向著斧頭幫圍殺過去。
原本人數佔優的斧頭幫剎時間變成被包圍擊殺的待宰獵物!
最少五個乞丐貧民圍斬一個斧頭幫幫徒。
斧頭幫幫徒拚死反擊,當斧頭劈中一個乞丐貧民,另一個乞丐貧民就已經拿著尖刀向自己狠刺下去,就算殺掉一人,自己也要賠上性命!
冲天炮大叫:「殺掉一個斧頭幫,你們就有一個大洋,可以夠你們吃很多餐!誰人殺掉蔡伯龍,我就給十個大洋!給我殺!」
蔡伯龍混身浴血,滿臉血污,一斧一個,將乞丐貧民斬殺:「冲天炮,你竟然利用閘北的乞丐貧民替你買命!」
冲天炮大笑:「你錯了,這不是利用,是買賣!這些你眼中的貧民乞丐要錢來活命,與其餓死,不如就用自己的命來換取活命金錢。我只不過拿一百幾十個大洋,就不費一兵一卒除掉斧頭幫!」
蔡伯龍狂呼:「斧頭幫今天沒了,我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獄!」
蔡伯龍雙眼血紅,發狂的衝向冲天炮,不管眼前的是閘北來賣命的乞丐貧民,還是自己斧頭幫的兄弟,他也用斧頭狠狠劈殺!他眼前唯一要做的就是與冲天炮同歸於盡!
蔡伯龍身體被插上尖刀,鮮血激濺,他卻沒有感到痛楚一樣,相反更發瘋似的衝向冲天炮。
冲天炮想不到蔡伯龍居然發瘋般向他衝殺過去,向後急退。
還有十步蔡伯龍就要衝到冲天炮面前,冲天炮退得更急。
蔡伯龍狂吼聲中,舉起斧頭就要向冲天炮劈下去!
此時,一個二十來歲的閘北乞丐貧民閃到蔡伯龍胸前,左手手臂疾擋他劈下的斧頭。
「噗」的一響,斧頭狠狠劈中那擋斧的前臂。
蔡伯龍以為會將那手臂劈飛的一剎,卻感到頭顱劇痛,眼前一黑。
那乞丐貧民竟然以自已的頭臚狠狠的撞向蔡伯龍的前額!
鮮血激濺,兩人都立時頭破血流。
蔡伯龍頭顱還未痛過來之時,心臟又再傳來一痛。
他的心臟已經被一把尖刀插中!
鮮血染紅了蔡伯龍的眼睛,他血紅的眼睛看見他手以為劈中的手臂,居然用木板製成護臂;護臂被劈成兩半,但卻保住了手臂!
那乞丐貧民就用保著手臂的一剎,先攻擊蔡伯龍的頭部,再乘勢將尖刀插入他的心臟。
蔡伯龍最後的一眼看見那貧民同樣血流披臉,嘴角泛著他絕不想看見的笑意,他不忿的軟軟倒下。
那流著一頭血,嘴角還在笑的貧民,當然就是李發財。
李發財咧嘴而笑:「恭喜發財!多謝你的命給我賺了十個大洋!」
冲天炮一腳將蔡伯龍的屍體踢開。其餘的斧頭幫幫眾亦同時被殺個清光。
還有命留下來的貧民乞丐混身血污的走上前,冲天炮哈哈大笑,將數十個大洋向他們拋去:「殺一人取一個大洋!你們可要誠實呀!」
乞丐貧民們即時衝上前去拾起他們賣命換來的金錢。
李發財笑著的走到冲天炮面前:「我叫李發財,那斧頭幫的老大是我殺的……」
冲天炮將十個大洋擲向李發財,大洋全跌在地上:「殺人的大洋我絕不欠你!你叫什麼名字我卻不想知!」
冲天炮哈哈大笑,轉身離去:「兄弟們,走吧!今夜開始,閘北就屬於我們尖刀會!」
李發財笑著的蹲下身來拾起地上的大洋:「對!現在閘北是你們的!總之你發財,我也發財,大家都發財!恭喜大發財!」
清晨。
閘北的破爛貧民區。
一陣陣哭聲從貧民區傳出來。
破爛木屋的空地前躺著十多具屍體。
屍體旁跪著他們痛哭的親人,不是年老體弱的父母,就是抱著年幼兒女的妻子。他們悲痛的哭聲響遍整個貧民區。
昨天夜裡,這十多具屍體為了能夠生存下去,結果替尖刀會賣命。雖然殺一個人可得一個大洋,但要能夠活下來,才能賺取賣命錢,可惜,他們都送掉了自己的性命,一分賣命錢也賺不到。
李發財看著眼前的屍體、痛哭的家人,臉上看來雖然好像有笑意,但看清一點,眼裡流露著悲色。
李發財向著昨夜賣命、能生存下來的貧民走去,其中一個就是他的同村兄弟,一同來到上海的大頭。
他笑著的看著大頭,在他面前張開手掌。
大頭不情不願:「發財,這大洋夠我吃十多天的飯……」
李發財笑說:「你想吃飯,靠我!來吧。」
大頭雖然有些不願,但到最後還是從口袋裡取出那賣命得來的大洋,放在李發財的手掌心。
李發財向著其它貧民走去,雖然也是不願,貧民們還是將得來的大洋放在他的掌心上。
李發財對每一個放下大洋的貧民都說了一聲:「恭喜發財!」
李發財將收集得到的數十個大洋,再加上他賺到的十個大洋,放在那些屍體旁。
李發財轉身跟那些貧民說:「這是大家的賣命錢,是我李發財欠大家的,就算是一分一毫,我一定會還給大家!」
大頭苦笑:「恐怕要到大家死的一天,你也未必會賺回這數十個大洋!」
李發財哈哈大笑:「你錯了!欠大家賣命錢,就是我李發財賺錢的動力,我一定想盡辦法,將錢賺回來還給大家!」
上海火車站。
每天都有不少火車從全國大小地方駛往十里洋場的大上海,上海火車站每天都擠滿著人群;當小販的、拉車的、做挑夫的,怎至是淪為小偷的,都混雜在火車站附近尋找生計。
李發財和大頭就在火車站當挑夫,出賣勞力來掙錢。但就算肯出賣勞力亦未必容易掙到一個錢,餓肚子的滋味絕不好受,所以李發財他們就接下尖刀會的賣命工作。
正等待著下一班火車到來,李發財與大頭蹲在閘口旁抽著煙,吃著饅頭。
大頭怨言:「你說吃飯靠你,現在吃的只是饅頭!」
李發財大笑:「你錯了!我們吃的不是饅頭,是老三陽的三黃雞!」
大頭說:「明明就是饅頭,什麼鬼三黃雞?」
李發財大大口的咬了饅頭一口:「這三黃雞真的好味道!吃下去都是嫩肉!」
大頭驚愕:「你餓瘋了嗎?」
李發財笑說:「我不是餓瘋,我只是懂得用腦。只要用腦想像自己吃的是三黃雞,不管你吃的是什麼,也會變成滋味的三黃雞!來,想著你吃的就是上海名菜,皮黃、嘴黃、腳黃的三黃雞。」
大頭閉上眼,大口的咬饅頭,跟著用力的咀噣:「呀!真的是三黃雞,好味道呀!」
李發財與大頭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著饅頭,臉上充斥著滋味的滿足表情。
大頭摸著肚子,一面滿足:「發財,你這方法真不錯,這一餐吃得很痛快!」
李發財哈哈大笑:「總有一天,我一定請你上老三陽吃一頓真真正正的三黃雞!」
大頭笑說:「好!我等你!哈!老三陽的三黃雞真的這樣滋味?怎麼你老是掛在口邊……」
李發財笑說:「因為我聽人說過上海皇帝陸雲生最喜歡到老三陽吃三黃雞。」
大頭說:「又是陸雲生。你到上海,就是想成為另一個陸雲生嘛!」
李發財大笑:「豈會這麼容易成為第二個陸雲生,只要陸先生肯收我作門生,我就可以在上海打出一片天!」
大頭打了一個大呵欠:「要陸雲生收你作門生?發夢!」
此時火車響號響起,下一班火車到站了。
李發財與大頭急站起來,向月台走去。
在火車站找生計的所有挑夫,同時都向月台奔去。
為了賺那一錢幾分的挑夫生意,絕不能落在人後。
李發財跑在最前,向最光鮮衣著的乘客拉攏生意。
李發財剛將那乘客的行李箱放上肩膊之際,突然聽見大頭在慘呼。
大頭被其它挑夫拉得倒跌在地上,還被狠狠的踏上數腳!
看見大頭被打,李發財只好放下行李箱,上前將圍摳大頭的挑夫推開。
圍攻大頭的挑夫沒有跟李發財糾纏,一哄而散。
李發財扶起大頭,想再找乘客拉生意的時候,月台上的乘客已差不多全離開,所有挑行李的生意都被其它挑夫搶走了。
大頭大怒:「天殺的!」
李發財一笑:「不用發怒;我們還有下一班火車!他們怎搶,總有一班火車讓我們找到生意!」
大頭怒呼:「你還笑得出?一班火車挑一轉,我們只得兩個錢,連買兩個饅頭也不夠呀!」
李發財苦笑,輕拍大頭肩膀,安撫他的情緒。
突然,一把冷冷的聲音在李發財耳邊響起:「你再給我賣一次命殺一個人,我給你五十個大洋!」
李發財轉頭一看,是冲天炮!
李發財笑著點頭:「恭喜發財!」